前兩天,剛剛當選巴西總統的盧拉居然當眾哭了,哭得泣不成聲。讓他痛哭的,是巴西當下嚴重的饑荒。
饑荒有多嚴重?據法新社報道,2022年6月發布的一份報告說,過去兩年,巴西生活在饑餓中的人數猛增了73%。這份由巴西糧食安全研究網絡發布的報告稱,巴西約有3310萬人生活在饑餓之中,這意味著15.5%的家庭食不果腹。報告還說,巴西全國一半以上的人口,約1.25億人處于糧食無保障狀態,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吃到一日三餐。
面對如此嚴重的饑荒,盧拉當選后立下一個誓言:“4年后離任,巴西人如果能夠吃到一日三餐,那我就完成了人生使命。”這個目標,對一個大國來說,真的非常卑微。
我們通過一組圖片來直觀感受下巴西饑荒。
饑餓的巴西人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
很多人可能會疑問,巴西是農業大國啊,是世界排名前列的農產品出口國,怎么會發生饑荒?
的確,巴西地大物博,氣候適宜,有豐富的可開墾地、勞動力和日照資源。大部分地區屬于熱帶,降水量充沛,很適合農業發展,農作物一年三熟,按理說不可能發生饑荒。到底怎么回事呢?
巴西官方和一些研究機構給出了各種解釋,如新冠疫情導致全球糧價飆升和物流受阻、巴西近年來遭遇重大自然災害、以及俄烏沖突的外溢;也有分析認為,通貨膨脹導致糧價暴漲、貧富懸殊導致平民購買力嚴重不足、中等收入陷阱等等導致饑荒……
但是,所有這些說法似乎都難以解釋,巴西這樣一個幅員遼闊、氣候適宜,早已從聯合國“饑餓地圖”上消失10年之久的國家,何以在短時間里再次陷入饑餓?以上分析中列舉的,只是近期和表層原因,深層次原因到底是什么?
為了搞清楚這個問題,斐君搜集了很多資料,仔細梳理后發現,巴西饑荒與新冠疫情、與俄烏戰爭、與通貨膨脹等等都沒什么關系,問題的根源是該國的農業被大資本尤其是跨國資本綁架了。
資本是如何綁架巴西農業的?
其一,巴西大部分土地不屬于巴西人。
巴西實行土地私有制,土地大部分集中在少數農場主和跨國資本手中,尤其是跨國農業企業、四大糧商占有巴西大部分農業用地。既然土地不屬于巴西人,那么土地上生產的糧食自然也不屬于巴西人。
這些糧食雖然產于巴西,但巴西人沒有權利支配,它們屬于西方跨國糧食公司,它們的生產、銷售都受控于跨國公司。巴西的土地雖然在巴西,卻不是巴西人的生產資料,巴西人雖然生產糧食,但他們只是跨國公司的工具人,巴西人是沒有權利吃這些糧食的。
另外,隨著能源危機愈演愈烈,巴西的生物乙醇受到市場和資本青睞,而生產這種乙醇要消耗大量糧食,由于其利潤是農產品的幾倍,為了賺取巨額利潤,大地主和跨國公司將大量糧食做成乙醇,根本不會在乎巴西的糧食儲備和糧食安全。
其二,資本控制之下,巴西農業種植結構越來越外向化、單一化,危及糧食安全。
由于土地集中在少數人手中,農業變成少數人賺取巨額利潤的工具,而非是大多數巴西人賴以生存的保障。巴西盡管糧食總產量巨大,但不可直接食用的經濟作物占比過高,甚至高達數億公頃的廣袤土地用于養牛,因為牛肉比糧食貴多了。
這種高度外向化的種植結構,并沒有給巴西人帶來生活成本的下降,反而還加劇了口糧威脅。在資本的各種騷操作下,巴西一些基本的口糧反倒要進口。魔幻吧?荒誕吧?
這一塊2022年的數據沒有搜集到,我搜到了2021年巴西農業進口幾個數據。據中巴商業資訊網消息,與2020年同期相比,2021年1至8月巴西農產品進口增加了16%。食品的國外成本進入國內,加之美元走高,對通脹造成更大壓力。2021年前8個月,巴西在國外購買玉米、大豆等初級產品的支出總額為35億美元。牛肉、雞肉、魚肉以及奶制品不在此列,但一直在增加。與2020年同期相比,玉米的采購量上升了290%,全年玉米進口累計增加了191%,已達到123萬噸。美元走高,加之國內產品供應減少,這些都給巴西老百姓的腰包造成壓力。
其三,大資本、跨國資本主導下,大農場不斷取代小農場、家庭農場,造成嚴重后果,集中體現為失業和饑餓。
超大規模土地嚴重依賴農藥與化肥,嚴重依賴農用機械,這種游戲只有大地主與資本雄厚的跨國資本才玩得起。他們從貧困農民手中大肆收購田地,一步步取代小型、多樣化的生產方式,而后者恰恰是很多巴西農民安身立命之本。
舉個例子,巴西的大豆最初是在小型家庭農場生產的,規模約為5~50公頃(約75~750畝),后來大豆農場的規模越來越大,小農場的比重越來越低。近年來,巴西新出現的大豆種植園動輒一萬到五萬公頃,這意味著土地進一步集中到大地主與投資者手中。
土地集中的后果之一就是農民失業。據統計,小農場每8公頃需雇用1人,而高度機械化的大農場每200公頃才雇用1人。隨著大農場取代小農場,大量的家庭農場主變成無地農民,大農場提供的就業機會急劇減少,進城意味著棲身貧民窟(巴西貧民窟人口迅速增加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農民失地失業),留在鄉下意味著饑餓。
而幸存的小農場,不得不嚴重依賴跨國公司提供的信貸、種子、機械、化肥、農藥、銷售渠道。慢慢的,小農場種什么、怎么種、賣多少、什么價,都由跨國糧商說了算。
當大大小小所有農場都被大資本、跨國資本控制,什么糧食儲備、糧食安全、平民消費得起的糧價等等,都成了空話。
巴西的農業問題,追根溯源的話,根植于殖民地遺留下的大地產制——以資本為核心,規模化、機械化、出口導向為特征的“農業現代化”。
這種“農業現代化”下,農民失地失業,少數人賺取暴利,跨國資本與本地大農莊勾結,在單一化的出口導向的農業種植結構中,賺的盆滿缽滿,而社會沖突、貧富擴大、生態危機、糧食安全問題等巨大的成本卻讓普通巴西人承擔了。
過度追求經濟效益、忽視社會公平,犧牲大多數人權益、為少數人和大資本服務的農業,是巨大的發展陷阱,一旦跌入,代價將極為沉重。
同樣遭遇這個陷阱的還有阿根廷。這里延伸說一下,以起到警示的作用。
上世紀90年代開始,阿根廷常態化的爆發債務危機。這時,孟山都趁虛而入。
1996年,得到阿根廷政府授權后,孟山都通過阿根廷本土種子企業Nidera作為帶路黨進入阿根廷,它并不直接賣種子給農民,而是通過這些本土代理商間接賣給農民,自己從中賺取特許費。孟山都本來還打算再收一筆專利費,但因為阿根廷法律限制,遲遲沒能成功。
由于不需要繳納專利費,阿根廷大豆的生產成本幾乎是美國同行的1/3,在國際市場上極具競爭力。阿根廷農民紛紛改種轉基因大豆,并偷偷在黑市出售轉基因種子。
對于阿根廷農民的違法行為,孟山都看在眼里但沒放在心上,甚至有意放任黑市買賣。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基因大豆很快就占了阿根廷所種大豆總量的75%,阿根廷自己也迅速躋身全球三大大豆種植國之一。農場主賺到了錢,政府有了外匯還債,孟山都擴展了市場份額,消費者吃到了廉價農產品,一桌麻將四個人全贏了。
三年后,眼看韭菜長得差不多高了,孟山都掏出了鐮刀。
1999年,孟山都再次提出向農戶收取轉基因大豆種子專利費,再次被阿根廷政府拒絕。不過這次跟孟山都一起來的還有平克頓(Pinkerton)偵探公司。
平克頓公司的“基因偵探”們經過一番喬裝打扮,或混入田間地頭,或打入群眾內部,或在小鎮安插眼線收集農民的活動信息,或裝作統計人員堂而皇之敲開農戶的家門收集資料,或混進種子銷售公司和生產合作社,但凡發現農民使用了孟山都的轉基因大豆種子,立刻偷偷拍照或錄像取證。
證據收集到位后,孟山都這次沒有起訴阿根廷農民,反而對身在英國、丹麥、荷蘭等阿根廷大豆的歐洲買家提出訴訟,要求它們替阿根廷繳納專利費。緊接著,歐洲買家對阿根廷大豆的需求大幅減少,大量阿根廷豆農損失慘重。
雖然阿根廷政府十分憤怒,但在過去幾年孟山都的沖擊下,阿根廷的本土種子與化肥企業早已批量倒閉,全國90%的大豆田用的都是孟山都的種子,如果不想賠錢,就只能全刨了重新種。
最終,阿根廷政府被迫屈服,不僅向孟山都支付了“技術補償基金”,還允許它在阿根廷申請專利。不到十年時間,孟山都就憑借轉基因技術從阿根廷大豆產業的外來戶成為最重要的參與者。
短短數年間,肥沃的潘帕斯草原變成了世界上最大的轉基因實驗場。大量的森林被砍伐,數十萬農民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園。巴西和阿根廷的遭遇,只是跨國資本操控世界的一個縮影。
結語:
南美兩個農業大國都遭遇如此困境,令人唏噓,也引人深思。
糧食霸權是西方尤其是美國霸權最重要的支柱之一,華爾街、四大糧商與美國政府的深度合作,更是公開的秘密。它們利用覆蓋全球、高度滲透的產業控制力,精心布下一個個資本陷阱、糧食陷阱,一方面賺得盆滿缽滿,一方面打糧食牌、利用糧食霸權、甚至發動糧食戰爭操控全世界。
糧食,本質上也是一種武器。一些國家非常擅長將糧食武器化。里根政府的農業部長約翰·布洛克曾直言不諱:“就是要把各國系在我們身上,那樣他們就不會和我們搗亂。”
一位CIA高官就直言不諱的說,第三世界國家缺糧,讓美國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華盛頓對廣大的缺糧者,實際上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
盡管今天美國相對衰落了,但糧食武器、糧食霸權依然非常牢固,其他國家想在糧食領域與美國比劃一下,是很難占到便宜的。
巴西等一眾南美國家,離天堂太遠,離美國太近,盡管左翼的盧拉當選了,但要解決饑荒問題,恐怕不得不向美國低頭。解決不了吃飯問題,則永遠無法真正獨立。
其實,要想真正解決吃飯問題和獨立發展,只有一條路,土改+土地國有化。因此,很多事情到最后、到根子上,無非是,支配資本還是被資本支配,征服資本還是被資本俘獲。
無他,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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